不过洪叶萧刷朋友圈时常能得知谢义柔的近况,他白天偶尔在园子里抱抱猫玩,晚上和朋友聚一聚,或者视频画面漆黑,放一段他弹唱的歌曲demo到朋友圈。并不枯燥单调。尤其他发的那段歌曲demo,曲风词调像南州的天气一样轻快,配上一把低润的嗓音,似乎能彰显背后的心情。底下的夸赞淹进眼底,她划走了后台。把无聊的视线转向路边,谢义柔歌好应该是好事,可她越听越会想起那天电话里他的执拗,脑海有道声音在说“看,这对他来说也没什么难的,有什么好不愿意的”。
宣水市这些天突然开始下暴雨,水流肆意冲刷城市的任何缝隙,街面到处是漂浮的共享单车。
洪叶萧刚和施工方谈完,坐在回酒店的出租车上,糟糕的路况让行车变得十分缓慢。
南州市倒依旧天朗气清,阳光和煦。
这是洪叶萧从谢义柔的朋友圈看见的,自从那通电话不欢而散之后,两人到现在失去了交流。
不过洪叶萧刷朋友圈时常能得知谢义柔的近况,他白天偶尔在园子里抱抱猫玩,晚上和朋友聚一聚,或者视频画面漆黑,放一段他弹唱的歌曲demo到朋友圈。
并不枯燥单调。
尤其他发的那段歌曲demo,曲风词调像南州的天气一样轻快,配上一把低润的嗓音,似乎能彰显背后的心情。
底下的夸赞淹进眼底,她划走了后台。
把无聊的视线转向路边,谢义柔歌好应该是好事,可她越听越会想起那天电话里他的执拗,脑海有道声音在说“看,这对他来说也没什么难的,有什么好不愿意的”。
思来想去的结果,就回到谢义柔那句答案上,恋爱不一定要长远。
说起来,她这趟为期半个月的出差,明天就该划句号了,明天也是两周年纪念日。
但谁也没提起,关于要在哪儿过、怎么过,好像都忘光了一样。
电话振响,是赖英妹的,她不大想接。
估计又是那些车轱辘话。
直到打来第二遍,“妈。”她才接通。
“在回酒店的路上。”车速温吞,她搭着声,把目光放在街边,那是非机动车通行道,偶尔穿梭几辆电瓶车,风几乎把雨披掀翻。
赖英妹:“是明天下午的高铁回来吧?”
她说是,回程票已经订好了。
“看天气预报,明天又要打雷下雨,高铁说不定还要晚点。”
最近的强降雨造成山体滑坡,宣水市高铁路段受损,晚点数小时的消息已经挂上热搜了。
“干脆今晚坐谢石君的车回来吧,他这两天也在宣水市出差,开车去的,刚好今晚后半夜会晴,他会开回来,你把酒店地址发他,到时候来接你,睡一觉就到家了嘛。”赖英妹远在南州市就把回家方式给拍板了。
“妈,你又来……”她一听谢石君都有条件反射了。
赖英妹狡辩:“谢石君在那边出差,可是你隔壁章奶奶告诉我的,说明隔壁自己想帮忙,不是你妈乱来。”
“明天银行那边要来酒店给我签合同,今晚还回不去。”其实这份合同也不急,下次来宣水市再签也不迟。
但是提前回去,催使人要主动去考虑两周年纪念日的事,在哪儿过?怎么过?重点他还过不过?
哪怕礼物已经备好,她也情愿按计划,明天下午回,哪怕高铁有晚点,让人枯等的风险。
“不麻烦他了。”她说着,目光停留在路旁一辆轮子卡在井洞里的小三轮上,三轮的货斗是改装过的,焊了四根不锈钢管,支起个顶棚,棚四周塑着红色广告布,红底白字写着“小程炒饭”四个字。
这种小摊令她回忆起高中那段日子,食堂吃腻了便去后街打牙祭,谢义柔每次都买一堆东西,奶茶蛋糕烧烤啊,他自己明明不爱吃甜腻辛辣,便回去分这个分那个,独独把程雪意落下,而程雪意是那种偶尔才买得起一份五块钱的章鱼小丸子,里面只有四个,都愿意拿竹签叉一个给谢义柔的,自己吃一个,叉两个给她,当然谢义柔不要他的,甚至又去买一堆来分,像个循环似的。
赖英妹:“捎带手的事,怎么就麻烦了嘛。”
“妈,您就别老把我和谢石君凑一块了,我就算哪天和谢义柔掰了,跟他也绝对没可能。”
暴雨积水,把井盖给顶了起来,夜里视线昏暗,一不留神车轮就容易碾上去,一人影从车上下了来,衣裳被雨打得湿透,贴着清瘦的身形,正弯腰尝试把车轮从井洞托起来。
路口正值漫长红灯,她的视线足以把小车摊整个框进眼底,她想起来,后来她就不大去初中部喊谢义柔去后街了,大概是他那种肆意妄行,大肆请客,似乎极能反衬程雪意的贫穷,她不禁为程雪意考虑起来。
反而程雪意还好奇她怎么没叫上谢义柔一块。
她随口说下次,没曾想在后街迎面撞上,眼神碰上一刹那,谢义柔移开了,继续和同伴说着话,本以为能这样擦肩而过,可身后人群突然传出他同伴的困惑:谢义柔你眼圈怎么红的?
谢义柔站路边就哭了起来。
他总是这样,他可以和她单独相处,但程雪意绝对不行,可程雪意从来就不会在朋友间搞这样的占有欲。
程雪意过去问他怎么突然就哭,想安慰他,谢义柔反推他一把,泪潸潸一张脸,让他滚。
她那时一点不伺候谢义柔的臭脾气,一把拉起程雪意走了,没管他。
“凡事哪来的绝对,”赖英妹的声音将她从回忆里拉回来,听见她犹为一顿,连语气都试探起来,“掰……萧萧,你刚才那句是说,哪天你和谢义柔掰了……?”
洪叶萧咯噔一声,顾着应付电话,目光在外,思绪一时在过往,没注意话里的分寸,尤其是在赖女士面前的分寸,令她像嗅到什么肉味一样丝丝兴奋。
“随口举个例子。”她辩白道,然而忆及近日谢义柔的种种疏离,又觉这句话也并非空穴来风,但在她妈面前还是不露分毫。
赖英妹哼声:“他又跟你闹了?”
洪叶萧心想他闹反而才像谢义柔,她也不会有这种猜忌。
“没。”红灯跳转成绿,出租车重新启动,车窗的视野缓缓前移。
“您就别操心——”她尚未收回的目光一紧,街灯下,起身后被虚虚朦朦罩上一层光的侧脸轮廓,令她回忆里闪回的画面仿佛一下又一下定格在街边,强烈的熟悉感涌上心头,红塑布的“小程”二字更是加深了这种感觉。
她想起来,半月前刚到宣水市,老张头在墓园门口曾想叫住一辆卖炒饭的小车,纵使如今车架被雨打得狼藉,但还是和那天的记忆吻合。
小程,程雪意,早先她并不为然,程雪意的重名罢了,可这人,这张雨幕里模糊的脸……
“师傅,麻烦路边停一下。”她想下车看看,验证那一眼的真实性。
司机朝路边的禁停标志撇撇下巴:“这哪能停啊,是落了什么东西?还是晕车想吐?开过这段路前面我给您靠边停车。”
等开过主干道,在双闪中下车后,她撑开伞,在一片伞面犹如抽鞭的声音中,沿着非机动车道折返回原地时,车和人早已不见。
至于那个容易让人跌跤或行车受困的井洞,被插了一大把树杈,路边有许多在暴风雨里零落的枝杈树叶,应该是从那捡来的,立在洞口极其醒目,后人一眼便知这有个井盖不知所踪的洞,不会再失足踩进去。
这种举手之劳,不要太符合记忆里那个人会做的事。
*
而她的举手之劳——在教室替程雪意喝退那群说闲话的。其实扪心自问,同情心也就在那帮人议论得极其难听时一闪而过,更多是因为午休补觉被吵而烦躁。
问题程雪意似乎极其感激,私下谢了还不够,还总帮她擦桌子之类的,那天她提前来教室,才知自己每天早晨坐下前擦一遍桌椅,为什么那纸巾总是白净的原因了。
程雪意被撞见,攥着纸巾格外无措。
她也十分费解,趁体育课解散把他叫到一旁,本意是想撇清关系,叫他无需再那么做,可位置站得不利,被一颗呼啸而来的球弄乱了节奏。
程雪意不会篮球,贸然抬手替她挡下后脑勺那颗球的结局就是无名指骨折,打球的男生围过来,程雪意捂着手疼到冒冷汗却不吭声,她站在那,耳旁嘈杂,忽觉这关系大概是撇不清了。
程雪意不愿意去医务室,他蹲在那说缓一缓就好了。
被洪叶萧硬拽过去,她分明听见了骨头的响声。
校医室并不是做慈善的,比外面医院便宜,但也收钱,也是到拍完片上好支架结账时,她才明白程雪意的窘迫。
他小声问校医能不能明天给。
洪叶萧替他垫的,再度对上程雪意那种感激涕零的眼神,她说:这钱我会找“肇事”的那男的要,也会让他赔你一笔营养费,当什么冤大头。
俩人远远站在篮球场外,那群男生非要飞球,凭什么手伤痛个要死,医药费还得自己出,没这个道理。
至于后来程雪意硬是不收“肇事男生”塞给他的营养费,一个劲摆手,甚至目光向她求助时,她觉得这人是不是被砸中了脑子?
对方家境富裕,她跟人谈的两万的营养费,还算顺利,重点是这钱不就可以补他那笔丢失的六千块资料费的空缺了?甚至绰绰有余。
她看不下去,箭步上去收了塞他桌洞里,后来得知他又把钱还回去差点没给气吐血。
那以后程雪意的风评倒是好了起来,说他顾及同班同学情谊,不计较被误伤,连那么大笔营养费也不心动。
洪叶萧向来不在意风评这种东西,纵使收了钱会落个狮子大开口的名声又怎样?
她倒要看看程雪意怎么补那六千块的缺,后来撞见他在苍蝇小馆洗盘子,洗洁精泡在塑料红盆里,额头满是汗,手上戴着双破了洞的橡胶手套,从油乎乎的水里捞着一个又一个盘,旁边立马又堆来一摞。
谢义柔歪在车窗那喊她上车,她在后厨那道身影抬头张望过来之前,先离开了那道栅栏。
翌日她当着全班的面给班主任递交了一个信封,里面装着六千块。
她左右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有这份乍现的同情心,或许是他蹲在那洗盘子太可怜,或许是橡胶手套露出无名指的固定支架,令她想起对方骨折的缘由,又或许是想借这六千块,跟他的骨折,和他这个过分善良,以致于在她眼里有些蠢得可怜的人撇清关系。
然而事实上,从她施以援手那刻,就越发撇不清了。
何况后来她跟奶奶聊起这件事,奶奶作为旁观者的看法,令她对程雪意的行为稍稍有了些理解。她有不在意风评的底气,于程雪意而言,他的窘境,那或许会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但越相处,她发现程雪意竟然能悯怀那些对他扔泥巴的行为,他不收营养费,与风评无关,纯粹是天性温良。
*
她看着眼前做的标志,那种熟悉感愈发强烈。
可是,一个死了四年多的人,他妈妈亲口告知的死讯,怎么可能?
何况程雪意活着,又怎么会不去学校,离高考就剩六十天,他连去北市哪所高校都想好了。她可以理解程雪意活着不联系旧友,但无法想象他放弃前途,在她少时的预设里,程雪意的未来,怎么也不会是暴雨里陷了轮胎的“小程炒饭”。
这么想着,隔着雨雾匆匆一瞥的那张侧脸,愈发模糊起来。
她想,明天除了签合同,有时间应该再去一趟郊区墓地,她没记错的话,那天,老张头说过,“小程”每天都会从那经过。
这时,手机听筒传出震动,才发现和赖英妹的通话还未结束。
她妈还在另头絮絮叨叨:“……真是,染头白毛,又穿鼻环的,搞得跟个混混一样,上次园子里见他在蹲在那玩猫,我还以为又有游客翻墙进来了,都打算叫门卫了,听他喊我阿姨才认出来。”
也许是被打岔,她思绪微乱,一时间忘了和她妈争辩,别老是用混混来形容谢义柔。
她再看了眼井洞口的树枝,把手机贴回耳侧,朝等她的出租车步去。
背影越来越远,套装模糊像校服,个高、韧瘦,仿佛回到青春期无数个晚自习的散场。
手机里的话比雨还密:“我就问他,萧萧出差这半个月还挺清闲的,你怎么没和她去宣水市玩一玩?”
洪叶萧知道她妈话里的故作夸张,纵使谢义柔染发穿鼻环,哪至于就把他认成游客,但忍不住尤其好奇谢义柔的回答,于是在等电话里的下文。
“他没吭声,低头揉眼睛来着,结果手上有猫毛,把眼睛给弄红了。”
“后来呢?”
“被下班路过的谢石君带回家滴眼药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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