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探视只得一刻钟,这又违例、又进室、又两刻钟的……小黑不敢多问,点头应是,眼风示意大黄领人去开锁。只见杨金身后行来一名身戴黑色斗篷的女子,因风帽盖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光洁莹白的小下巴,曲线如月色般皎洁动人,只这一处便似将阴暗的大理寺狱照亮了几分。大理寺狱甬道深长,那女子走近了,轻道了声“多谢”,清致沉静的眉眼映着灯光流转出灵慧万千。大黄一时看呆了去,平生所见从未有过如此容色惊人的女子,还是小黑在后提点了一句“让你开门便开门罢。”才诺诺推开牢门,由她莲步轻移而入。
大晋朝有典,凡月满之日可探视大理寺狱。
大理寺狱。
一轮残月当空。
值夜的狱卒大黄刚巡视一圈回来,打了个哈欠。
现在是狱里难得安静的时间。
白日里,犯了事的人喊冤叫屈累了、受了刑的人哀嚎嘶叫够了。夜里这会儿大都支撑不住,不约而同得悄悄歇停了。
夜里,总是人意志最薄弱的时刻。
凡是进了大理寺狱的,不论过往富贵荣华,都一样是犯卒,都得按着里头的时辰规矩过。
大黄将腰间的黄铜匙串“啪”得砸在木桌上,看了眼刻漏,正准备吹熄油灯小眯一会儿,门上的铜锁“咔嗒”从外面打开,“吱呀”一声,本该一同守夜的小黑悄步进来。
大黄怪道,“你这半日去哪儿挺得尸?天干地支两趟老子都巡完了。”
小黑掩上门,走近了才压低声音道,“你怎地忘了,今晚还有探监。等到这会儿才到大门,狱丞正领着人进来呢!”
狱丞杨金,是二人的顶头上峰。
大黄一拍脑袋道,“哎呀,都这么晚了,你不提倒真忘了。探谁的来着?”
小黑朝里努努嘴,道,“天干最里头的那位,叶大人。”
大黄大惊失色,自己先捂了嘴,“那个进来说是不让见人的!何况,那间的钥匙也不在咱俩这儿。”
大理寺狱原不比他处,关的素来不是小鱼小虾;天干又不比地支,都是单间配单把的大锁,能住进里头的莫不是犯了事的王公大臣或是皇室宗亲。
“钥匙在大人处保管,狱丞自会去取,你别瞎操心。”小黑轻轻比了个手势道,“这是上头都过了明路的!莫犯懒了,此刻速速起来,一同拾道拾道。”
大人是杨金的顶头上司,姓陆,单名一个“离离原上草”的“离”字。天后保荐,天子钦点的大理寺卿,年不及而立却心思狠绝,凡事到了大理寺就没有不料理得妥妥当当的!
天后广纳贤能,陆离外放归来亲赐“行知”为字,以资嘉许。这几年里,一年品级动一动的厚爱,令多少世家子弟只能望其项背,乃是学子们心中神祗一般的人物。
让这样的人物深夜抬手放行的,究竟会是何方神圣?
二人不待细想,忙手忙脚得将牢房整理妥,将一应物什规整了一番,连带身上袍冠也收拾精神。
这时,门环响起“扣扣”两声。
小黑起身,将牢门打开,径自将来人请入。大黄早就在门口等着了,见了杨金,赶忙深揖相迎。
杨金年岁不大,胡须却已老长一把。他是瘦长的身形,许是在深监寒狱刑审得多了,四肢关节略有些伸不直,唯独一双眼睛精光四射,看人像把锥子。
他看看二人形状,点了点头。瞥眼桌上的刻漏,掏出钥匙往里头引身后的女子,吩咐道,“开门,领沈夫人进去见叶大人,两刻钟。”
寻常探视只得一刻钟,这又违例、又进室、又两刻钟的……小黑不敢多问,点头应是,眼风示意大黄领人去开锁。
只见杨金身后行来一名身戴黑色斗篷的女子,因风帽盖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光洁莹白的小下巴,曲线如月色般皎洁动人,只这一处便似将阴暗的大理寺狱照亮了几分。
大理寺狱甬道深长,那女子走近了,轻道了声“多谢”,清致沉静的眉眼映着灯光流转出灵慧万千。大黄一时看呆了去,平生所见从未有过如此容色惊人的女子,还是小黑在后提点了一句“让你开门便开门罢。”才诺诺推开牢门,由她莲步轻移而入。
杨金挥挥手,二人极有眼色得掩上门,留那女子一人在内。
“父亲!”
叶锦初重见父亲,喜得露出未嫁时的娇态,三步并作两步得行至叶长清面前,低声唤道,“父亲,女儿来了。”
清亮的月光透过斗窗,照在牢房中央的一个小小石床之上。
床上的叶长清挣扎着撑起半身,面露诧异得看向女儿,既悲又喜,“微微,你怎么来了?”
叶长清原是太府寺卿,三日前因河东失盗案被扣押在大理寺狱候审。身在此间,他只着囚衣,却修眉俊目并不污脏,披散的长发垂落双肩,令下巴上长满青胡茬的脸徒增了几分落拓,仍不负昔日大晋第一美男之称。
锦初见父亲形容安好,一路提着的心总算稍稍放下,她跪下泣道,“女儿来迟,让父亲受苦了。”
叶长清受了苔刑不便起身,温声笑道,“为父无事,不必担心。”
锦初掀开斗篷,一边轻拭眼角一边看向父亲,“这几日您住在这里人可安好?可得安歇?”
“这里一日三餐,有吃有喝。待案子有个了结,为父便能出去。”叶长清轻按她肩,让她在石床一侧坐下,故作轻松道,“沈家人多规矩也大,你这会儿前来,知彰也来了罢?”
知彰是沈诚之字,是锦初的夫君,时下正在翰林任职。他是沈国公的亲孙,也是叶长清的爱徒。
事实上,沈诚已是三日未曾归家。锦初在心中思付,他来信只说在衙门为天子祈福,倒是像存心躲避自己之故……也罢,她眼下不欲让父亲担心,待回去问过沈诚再思量不迟。
她未答父亲的话,反而扶他依旧躺下。按住手腕,伸出三指切脉。又细瞧了瞧脸色,只见他双颊隐隐泛红,舌苔淡白厚腻。
“父亲染了风寒,何时起的热?有无咽痛?”锦初抬眸,与父亲的目光对上,轻轻地摇了摇头。她自幼喜读医术,普通病症寻常难不倒她。
“没什么,天气转热,夜里睡不着。小病而已,不必挂怀。”叶长清摆了摆手,勉强笑道。
锦初知道父亲报喜不报忧的脾气,想是在受了苔刑无法医治所致,狱中苦寒到了夜里更加寒凉三分,他身上却连被衾俱无。
“微微,莫怕。”
闻见父亲还如幼时般宽慰自己,锦初不禁有些鼻尖发酸。若非婆母昨日心疼沈诚昼夜不归,一时着恼说漏了嘴,还不知自己要被瞒到什么时辰什么光景!
甫一知此事,她如五雷轰顶!
她的母亲早逝,从小被叶长清溺爱着长大,一直以来父女俩人相依为命。
沈诚年少奋发,她嫁入侯府,可说富贵已极,可直到父亲出了事,她才发现侯府之中除了陪嫁的嬷嬷和丫鬟,无一人能说得上话、帮得上忙。
幸得南姐帮忙,此刻才有机会进大理寺狱见父亲一面。
她不问也知,父亲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而且还绝不是小事!
但无论什么事,在这世上,她只有父亲一个亲人了。父亲含辛茹苦抚养她成人,她绝不会置他于不顾。
锦初默了一会儿,看了眼门口,目光落在门边一只缺了口的空碗之上,它脏兮兮的,倚着个圆肚水壶,一动不动。她起身拾起空碗,取出帕子擦了几遍,又用清水多洗了一遍,才从随身药包里取出一颗甘露消毒丹融入水中,递给父亲,“您有伤在身,先喝了这药,女儿再想法子着人医治。”
叶长清信得过女儿的医术,也是渴极了,一口喝尽。
安静了许久,开口道,“微微,你回去吧,和知彰好好过日子。”
他这一生执意留在仕途,却不为平步青云,也不为加官进爵。如今深陷危局身不由己,怎忍心再将女儿置于险境?
锦初微垂清眸,暗自捏了捏指尖,轻而镇定道,“沈诚,他并不知我来此。”
叶长清听了这话,不由怔住,怒道,“胡闹!那你怎能来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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