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落到那一大一小远去的方向,嗓音淡而虚缈:“是他么?”九宿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低声道:“年龄大了些,应当不是。”护国寺神慈大师陨落前批言,昭国的最后一线生机于今春降生在漠山之北,可是他们出来寻觅了许久,都未曾找到“那线生机”的丝毫踪迹。想到了这几个月的舟车劳顿,九宿眼里浮现一层真切的担忧:“能不能找到那个人不要紧,一切还是以殿下您的身体为重。”
天上一丝云都没有,阳光直直的照射下来,耀得人眼睛发花,稀疏的植被散布在这片沙漠上,它们的枝叶干瘦而坚韧,早已适应了干旱和贫瘠的环境。
不一会儿,裸露出来的皮肤就传来刺痛的灼烧感,褚芙被晒得两眼发直,感觉自己像是一块躺在铁板上的烤肉,滋滋声响。
好不容易爬上一个高坡,看着眼前依旧一成不变的景色,褚芙气喘吁吁的把自己陷进沙子里的脚拔出来,仰头咕噜噜灌水。
还没出来多久,她带的水就已经喝掉了大半。
阿风年龄虽小,对这种恶劣气候却比她习惯得多,状态也好得多,还能分出心神来担心她,“褚姐,你还好吧?我这里还有水你要不要喝?”
褚芙晃了晃脑袋,“没事。”
喝完水,她将随身带着的木板牌拿了出来,照自己来时的路比对了一下,然后对准脚下的黄沙深深的插了进去。
这是她出门前做的指路牌,上面有一个歪歪斜斜的箭头方向,下面是一行小字:有间奶茶店。
褚芙默默祈祷,希望有人路过的时候能看到。
太阳渐渐西斜,时正欲暮,晚霞铺天盖地地伸展开来,将连绵不绝的沙漠映成了一片火红色。
面对如此瑰丽绚烂的大漠景致,一般人都会选择停下来驻足观赏片刻,然而此刻的两人都没有赏景的心情。
褚芙低头看了眼自己手臂上黑白分明的分界线,露出个有些厌弃的自闭表情。
两人顺着来路往回走,褚芙忽然在某个地方停了下来,阿风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她的异况,连忙问:“怎么了?”
褚芙摸着下巴狐疑的左右看了看,她记得自己就是在这周围插了块指路牌的,可是那块指路牌现在却不见了。
不见了?
想到了某个可能性,褚芙顿时将那么些狐疑丢开,话语里都带着兴奋和迫不及待道:“是不是有人路过将指路牌带走了?快快!我们追上去,他可能还未走远!”
阿风没说话,他轻车熟路的跪在地上开始挖,很快就从黄沙下刨出了那块简陋的指路牌。
拍了拍上面的沙,阿风将指路牌递给她,眼神里透出一种清澈的愚蠢懵懂,解释道:“褚姐,牌没丢。”
褚芙:“……”我宁愿它丢了。
她满脸复杂的接了过来。
两人继续上路,阿风偷偷瞄她一眼,又瞄一眼,终于忍不住询问道:“褚姐,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太累了?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这里我来就……”
话还没说完,他就看到褚芙抬手冲自己做了个“停”的手势,然后趴了下去,耳朵紧贴在沙子上,像是在仔细听着什么。
傍晚的沙漠温度虽稍稍降了一些,但还是很烫的,阿风迟迟疑疑道:“……褚姐?”
褚芙保持着那个聆听大地的姿势,神情严肃,“等等,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听到她这么说,阿风也学着她的姿势趴了下去,将半边脑袋侧着贴在沙漠上,认认真真的听了半晌,可是他耳朵都要烫熟了,却还是没能听到什么动静。
没有声音啊。
他张了张嘴正想说话,就听到了沙漠中传来又厚又重的蹄声,抬头一看,只见由远及近走来了十几匹驮着货物的骆驼,像跑商的商队。
褚芙神色一喜,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
两人还没来得及靠近,商队头领就发现了他们,目光敏锐又凌厉地射过来,远远的就喝住他们:“干什么的!”
褚芙双手举起以确保自己无害,扬声道:“卖水的!”
阿风也赶紧有样学样地跟着她双手举起,紧张道:“卖水的!”
商队头领提防地盯着他们,眼里是浓浓的警惕和戒备,“我们有水!”
褚芙试图再劝一劝,可是为首之人却提前一步看出了她的意图,大刀横在身前,怒道:“滚开!要不然休怪刀剑无眼!”
那把刀锋利异常,刀身上还有乌黑斑驳的血迹,在阳光下闪着诡异又危险的光芒,褚芙顿时定在原地不敢上前。
她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再往前走一步,那把刀就会把她的脑袋削下来。
褚芙一边想着要不要走,一边又实在不甘心放弃这么好的机会,于是脚下没有动弹,他们也拿着刀没动。
两波人马互相僵持对峙,场面正隐隐胶着的时候,一个面白无须的纤瘦阴柔男子走了出来。
先前还一脸要杀人的戾气头领,见到他立即换了一副表情,赔着小心道:“九督公,您怎么下来了?”
九宿没答,而是上下扫了褚芙一眼,声音带着点男不男女不女的尖声细气:“卖水的?”
褚芙忙不迭道:“水免费,主要是卖饮品。”
她将护了一路的奶茶拿出来,然而冰奶茶早已变成了热奶茶,热乎乎的摸着都烫手。
九宿打量了两眼,“看起来确实不错。”
一看有戏,褚芙连忙添了把火:“其实刚做出来的冰奶茶才是最好喝的,你们可以跟我们去店里看看,店也没有很远,走几步就到了。”
九宿斜睨她一眼,眼睛带着长在天上的势利倨傲,趾高气扬道:“不必了,就要这个吧。”
褚芙脸上露出个笑来,为自己成功推销出去一杯奶茶而感到高兴,她快手快脚的将奶茶装入袋子里打包好递出去,“劳驾,25文钱。”
见男子迟迟没有要掏钱的动作,褚芙稍显疑惑:“这价格应该……不贵吧?”
“是不贵。”他悠悠然笑,接着话锋一转道:“但我们没钱。”
褚芙:“……”
她真的很想脱口而出一句:没钱你来个鸡毛啊,但深吸一口气,考虑到现在是自己有求于人,她还是将这句话压了下去。
从刚刚那个男人叫他“督公”就可以猜出,他的身份绝对不简单,而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连25文钱都没有?
褚芙扯了下嘴角,勉强道:“没关系,我可以先借给你们。”
做完这一单稳赔不赚的生意后她就拉着阿风急急走了,她怕自己再不走,就会忍不住想骂人。
而九宿站在原地,眯眼目送他们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这才一撩衣袍,转身回去。
走到一辆车架旁,他眉宇间的倨傲已无影无踪,垂目恭敬道:“殿下。”
车帘被一只羸弱的手掀开。
男人墨发如瀑,瞳色浅淡,清绝出尘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而是带着种常年不见光的病态苍白。
他目光落到那一大一小远去的方向,嗓音淡而虚缈:“是他么?”
九宿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低声道:“年龄大了些,应当不是。”
护国寺神慈大师陨落前批言,昭国的最后一线生机于今春降生在漠山之北,可是他们出来寻觅了许久,都未曾找到“那线生机”的丝毫踪迹。
想到了这几个月的舟车劳顿,九宿眼里浮现一层真切的担忧:“能不能找到那个人不要紧,一切还是以殿下您的身体为重。”
“孤会保重身体的。”男人嗓音轻飘飘的,“若孤死了,岂不是称了他的心。”
九宿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可是想到殿下与皇宫那位糟糕的父子关系,又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正在这时,男人忽然捂住胸口剧烈的咳嗽起来,单薄的胸膛在咳嗽下不断地起伏颤抖。
九宿赶忙上前两步扶住他的手臂,扭头冲下面那群人急怒道:“药!快拿药来!”
见到殿下如此难受的样子,九宿脸都急红了,慌不择路的把手上的奶茶递到他唇边,“您喝口这个,顺顺气。”
刚好药也来了,男人来不及多想就配着唇边的“水”将药丸送服了下去。
阖着眼,缓了一会儿后,他睁开眼奇怪地看了一眼手上的药。
是错觉么?他怎么感觉今天的药效比以前好很多,喉咙的痒感和心口处细细密密仿佛被万虫噬咬的隐痛都消失了,连常年冰冷的手脚都在渐渐回温。
“这药换了配方?”
“这药近百金一丸。”九宿在一侧为他轻轻拍着背,“配方是不会轻易改动的。”
男人垂下了眼睫,没有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上天要何时才能原谅我大昭。”
只是这句话太过幽渺,好似一声叹息,顷刻间就被湮灭进漫天黄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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