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且徐行。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陆倕读完最后一字,他闭眼沉思,不管这是诗还是什么新文体,那小郎君的气度绝非常人可比。自己半生学问,也曾官拜中书侍郎,先帝近臣,宦海沉浮多年,却觉得自己远不如这初入茅庐的少年。“一蓑烟雨任平生,如此境界,我陆倕不如也。话说回来……那个萧大郎到底是何许人也?”众人皆茫然不知。
山腰竹林间隐约已经可以看到了一个清幽雅致的小院,院前的竹桥下一股清泉缓缓流过,给这恬淡静雅之地增添了些许的活泼。
春意盎然,如此美景,本应让人心情舒畅。
但晴雪看上去却没有这份雅兴,她抬头看了看天。
雷雨过后,乌云已经散去,老天爷像开玩笑一般又露出了笑脸,暖阳拨云而出。
她又低头向前看去,林间小径上,浑身湿漉漉的一老一少正在拄拐前行,那是小王爷和那位老道陶弘景。
他们谈笑甚欢,似乎完全没有被那突如其来的暴雨影响了心情。
只是这一路,小王爷似乎把她给忘了。
但晴雪并没因此而恼怒生气,她似乎从来都不曾看见过自己主人是那样心情畅快地与人说笑,而不用去故意隐藏什么。
若是小王爷每日如此,就是多挨崔管事几顿藤条那又如何呢?
晴雪想到这里,原本皱着的眉头舒展了好多,那种发自内心的久违笑意也萦绕在她的脸庞。
“晴雪,你怎样,还能跟得上吗?”
晴雪摇摇头。
“要不然我背你吧!”
晴雪脸上一红,一种说不出的娇羞在她心底激荡开来。
“公……公子在说什么,又再取笑奴婢了,奴婢其实一点儿不累,只是这一路好山好水,眼睛都看不过来了。”
晴雪嘴上虽然如此说,但她的双腿确实已经酸疼得不行了。
身体的疲劳敌不过内心的幸福,这一刻她又有种如入云端的轻快感,让她走路也有了劲。
她是喜欢小王爷的。
但是……喜欢小王爷的何止她一个?王府上哪个少女不喜欢小王爷呢?
但她明白她只是个婢女。
小王爷金枝玉贵,早晚会娶一位世家千金,或者一位北朝的公主。
而自己却永远只能站在房外小心侍候。
但无论如何,只要小王爷高兴她就高兴,小王爷难过她也会跟着难过。
“那晴雪你快一些吧,就是前面的草堂了!一会儿夜风要是起了,那非得着凉不可。”
“喏,奴婢知道了。”
萧宇随着陶弘景来到小院前,里面传来了清雅的琴声。
他原本以为的访友是在建康城外廓热闹的里坊之中,却没想到他会跟着陶弘景来到这城北的鸡笼山中。
这一路足足就走了两个时辰,真不知道今晚还能不能回到青溪那边的王府。
只见陶弘景上前敲了敲门,片刻后,一童子便从门缝中探出半个身子。
问清来者身份后,童子便引着他们进了院中。
脚下是一条碎石路,整个院落静雅整洁。
整个院落并不小,前后参差七八间房,只是大部分都被茂密的竹林给遮掩住了。
院落周围还巧妙地安放着假山,假山下活水引入池塘,几尾锦鲤自水底探出头来。
萧宇赞叹,有如此院落作为隐居之所,主人必定来历不凡。
来路上,萧宇曾向陶弘景打听。
老道呵呵一笑,故作神秘地捋须道:“此乃彦龙小居,不足道哉!”
这个彦龙到底是何许人也呢?
萧宇心中有些疑问,上一世自己少年时酷爱读史,但对于这个“彦龙”他却毫无印象。
或许这个“彦龙”早已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中,不会后人知道罢了。
越过前院,靠近厅堂,丝竹绕梁之声越是清晰,可是一阵与之相悖的吵闹声也越发清楚。
萧宇好奇,却见陶弘景神色淡然,似乎并不在意。
童子拱手,让三人自行进屋。
三人踏进大堂,房中吵闹之声戛然而止。
屋内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望向了湿漉漉的三人。
萧宇也扫了眼大堂里的众人。
只见宽敞厅堂里大约有六七个人,这些人年龄各不相同,有耄耋老者也有少年秀士,褒衣博带,气度非凡。
房中香雾缭绕,如人间仙境。
其中最引人注目者莫属于窗旁那位抚琴的俊美男子。
男子面如冠日,肤白如脂,气质优雅,卓尔不群,他只瞥了眼湿漉漉的三人,便又醉心于琴谱之上。
一侧棋枰前,两位白发长者气度雍容,正在落子手谈。
刚才吵闹声来自于堂中的胡床。
几人因争吵而面红耳赤,其中一人横眉一凛,见陶弘景到来,“哼””了一声,便夺门拂袖而去。
萧宇正诧异之际,一位白面老者就笑呵呵地拱手迎来:“哈哈……通明来晚矣,错过之前的辩论。”
陶弘景指着拂袖而去的中年人问:“彦龙,子真是怎么了?”
众人哈哈大笑,也包括那两个同样面红耳赤者。
“哈哈,别去管他,他就那性子,想开了就好。”老者说着又打量起了萧宇和晴雪,“通明此来,不知还带了两位小友?”
陶弘景笑道:“哈哈,萧郎君,这位就是我一路上说的那位旧友,范云,范彦龙,南乡舞阳人,前朝时做过宰相,封过雷城县侯。”
“什么宰相不宰相,范某如今一介布衣,隐居于此,了却残生罢了。”范云摆摆手,捋着胡子笑了笑,“只是……通明啊,如此才俊该先介绍他们才是。”
陶弘景抚须一笑:“我正想为各位引荐,这位是……萧大郎……和晴雪姑娘。”
陶弘景说完总觉得有些不妥,总感觉少说了什么。
其他人也等着下文,结果却发现没有了。
萧宇并不在意,他向众人一拱手:“在下萧大郎,建康人士。”
那抱拳行礼,颇有江湖气。
众人见了也都面面相觑。
似乎在萧宇身上散发出的气质与这满屋的文人墨客大不相同。
晴雪原想福身行礼,但见萧宇那粗犷的样子,一时没憋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紧接着她打了一个喷嚏,又咳嗽了起来。
尴尬之余,她却无意间瞥到了那位正在入神抚琴的翩翩公子。
少女心中不禁一惊,方才的随性自然瞬间便荡然无存。
她一下子拘束了起来,低头望着脚尖,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
范云以为晴雪面子薄,刚下的失礼让她有些难为情,再看三人浑身湿漉,狼狈不堪。
“哎呀,老夫真是老糊涂了,怎能让贵客如此在这里呢?来人,为三位准备换洗衣物,让月儿去陪晴雪姑娘更衣。”
家仆赶忙答应,自门外来请三人。
出门时,萧宇注意到晴雪表情似乎有些异样,她变得谨慎规矩起来。
“晴雪,你怎么了?”
晴雪眼眸有些闪躲:“没……没什么呀!”
萧宇将信将疑:“真的吗?”
“奴婢……奴婢有些冷了……”
“快去吧!”
萧宇皱皱眉,她看着晴雪跟随一名婢女快步离开,好像有意要躲避什么。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摇摇头,随着另一个家仆去了客房。
不多时,萧宇便更换了一身长袍回到了大堂,他的衣物被家仆拿去烘烤。
这时他见到陶弘景早已回到了大堂,正坐在胡床上与人谈论着什么。
范云起身招呼他过来坐下,于是萧宇便坐在了范云的旁边。
只听几人正围绕着天道变与不变的话题进行着某种奇怪的辩论。
想必这就是魏晋以来名士间的清谈了。
萧宇听得云山雾绕,有些似有道理,但细想又难免空洞,时间久了,他觉得有些犯困。
“小郎君,看你呵欠连篇,莫非觉得我等谈资寡味,你另有高议?”一个心直口快的老者非要拉萧宇加入辩论。
萧宇哪懂这些,脑子里斗大的清谈概念都不存在,怎么跟人说“三玄”呢?
好在他高中大学时学过哲学,也听过一些辩论赛,“鸡生蛋还是蛋生鸡”那些无聊的东西谁能说明白,无非是诡辩罢了。
他也放得开,一些他想当然的理论加上近现代的一些名人格言,让他在这辩论场上横扫一片。
古人是没听过那些没什么章法和典故的新奇道理的,有些不能接受,但有些想想似乎也能发人深思。
就是这厮诡辩起来不给人留还口的余地,直到把人说得哑口无言。
心急老者抱怨道:“此子诡辩耍赖,所言之事不通情理,与那先前离去的范子真实数同类,却又诡异狡猾。”
陶弘景和范云颔首而笑,这少年心中所想天马行空,不拘典籍,却又让人说不出什么,真是怪才。
而萧宇本人就本着脸皮厚,把自己那些快忘光的书本知识结合着自己的杜撰在这里大杀四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看你能把我怎么样的态度应对一切。
很快他便觉得清谈是一件挺好玩的事情,起码看着那些大儒为了驳倒自己抓耳挠腮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这次不算,再换论题!”心急长者被驳得从胡床上跳了起来。
陶弘景和范云相视一笑,范云道:“今日到此,改日再议。我让下人去准备酒菜,今夜溪边亭阁,咱们开怀畅饮,不醉不归!”
而这时,萧宇这才想到时间已晚,眼看日落西山,而自先前晴雪离开就再没见她回来。
他不免有些担心,起身要去寻人,却被人一把抓住。
抓他的正是方才被他辩得哑口无言的心急老者。
“小子哪去!再来与老朽说道说道!”
“不辩了,再辩你也说不过我。”
心急老者正要发作,
陶弘景问道:“萧郎君,可是有事?”
“晴雪……我的侍女呢?这么久都没见她回来。”
众人哈哈大笑,范云拍了拍萧宇的胳膊。
“萧郎君放心,晴雪姑娘正与老朽的孙女在一起玩闹。”
萧宇稍稍宽心,但见天色将晚,回去恐怕城门已关,正在考虑今晚该如何对付。
就在这时,丝竹之声停止。
只见抚琴的俊美男子离开了古琴,站到了窗旁去看那林间落日之景,他随口道:
“山间落日晚霞红,竹林悄然闻晚风。
惊鸣余晖映山色,自是田园一点红。”
大堂内众人的目光都移到了那位俊美男子身上。
夕阳映照下,男子立于窗前,如一幅画一般让人久久不能回神。
萧宇也觉得这衣袂翩翩的男子如神明般确是好看,有一种可远观而不敢亵渎的感觉。
“至明兄,就这四句吗?”先前性急老者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桌案前,已经挥墨写下了这四句。
俊美男子细长的眉眼瞟了老者一眼:“佐公兄有强识之才,何必记下,若兄有好诗句,弟不妨将前四句赠予兄。”
萧宇看向了那位性急老者,他默念道“强识之才”……
有强识之才的,放眼这个年代,那必是他了。
当年丢失《五行志》四卷,却能完本默写下来的陆倕。
萧宇看看范云,又看看陆倕,想必那个拂袖而去的中年人就是提倡“无神论”者的范缜了。
再看看大堂的其余几人,那一个个必然都不是等闲之人了。
“至明兄有这兴致,在下不才,心中也有一首诗,今就写予众人!拿笔来!”放言者是方才下棋的一位白衣秀士。
众人跟随白衣秀士来到书案前,白衣秀士略作沉思,下笔如神。
这时陶弘景碰了碰萧宇的胳膊,道:“此乃萧琛,萧彦瑜也。”
“莫非……”萧宇望了望陶弘景,“道长,莫非竟陵八友……”
“竟陵王都死去多年了,何来竟陵八友,不过是一群文人寄情山水罢了。”
两人说到这里,就听那边传来一阵叫好之声,但很快众人又都沉默了下去。
陆倕心急,抢先念了出来。
“执手无还顾,别渚有西东。
荆吴眇何际,烟波千里通。
春笋方解箨,弱柳向低风。
相思将安寄,怅望南飞鸿。”
众人开始思索整诗意境,久久不能明晰。
众人不解,萧宇淡然一笑。
他大概知道在这曾经的“竟陵八友”中最年幼的萧琛在此做此诗用意为何,但这等聚会之时,拿出这诗就矫情了。
萧宇的淡然一笑此时正被那俊美男子捕捉。
两人四目相交,对方报以谦逊的微笑,萧宇也笑着点头作为回应。
众人忘了时间,一个个又诗性大起,开始陆续作诗。
萧宇哪懂这个,只是跟在众人后面看个热闹。
别人点评,他也装模作样地点头说好。
就在这时,萧宇又给人捏住了胳膊,一看又是那心急的陆倕,萧宇感觉真是与他犯冲。
“小子,别老说人家诗好,你倒也做两首让老夫瞧瞧。”
萧宇一脸委屈道:“我哪懂这个。”
“作诗何难,开口便来!”
萧宇望着满厅堂里的文学大家,似乎大家也想看看这位初来小友的文采。
自己随口说个打油诗,那不笑破人的肚皮。
“做做无妨,全当消遣游戏。”范云说道,“我大齐朝,自武帝永明年间以来,诗文昌隆,就是一个农夫或者贩夫走卒随口吟出一首诗来也不惊奇,全当消遣玩笑。”
“那好吧!”萧宇为难地点点头。
他望向竹窗外,夕阳已近地平线,忽然阴云又起,雷电之声滚滚而至。
他咬了咬嘴唇,走到案前提笔挥墨。
众人围看着,陆倕突然笑道:“这是什么诗啊,毫无对仗可言。”
“佐公莫多言,往下看看。”范云道。
众人边看边嘀咕,他们从没见过有人如此作诗。
不一会儿,萧宇就将那“诗”写完了,他嘿嘿一笑,却见那俊美男子向萧宇投来赞许的微笑。
就在这时,外面雨如倾盆而下。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由远而来。
“哈哈,定是那范子真遇雨又折回来了!”陆倕笑道,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不一会儿小童就领着一个身着蓑衣的男子走了进来。
那不是先前离开的范缜,却是另有其人。
来者脱下蓑衣,先向主人范云拱手一揖。
“彦龙兄,叔达公事繁忙,无法来赴这十年之约,特让在下前来。”
“哦,真简兄!你我也有数载不见了吧!”范云赶忙回礼,“真简兄能来,那也让寒舍蓬荜生辉。”
那个名唤真简的男子与堂中众人一一作揖行礼,见到萧宇,他略感意外,也与萧宇互相还礼。
这时萧宇才知道来者是张弘策,字真简,范阳方城人,而他之前所说的“叔达”正是此时身兼荆、雍二州刺史坐镇襄阳的萧衍的字。
俊美男子见张弘策前来,眼神中似有鄙夷,他走向门前,一位白衣家仆状的童子上前为他穿戴好雨衣。
“至明这便要走?不留下来与众人饮上几盏?”范云上前道。
俊美男子冲着范云拱手:“彦龙府上高朋满座,小子不便打搅,改日再来拜访,如约曲水流觞。”
众人了解俊美男子脾性,也便不做挽留。
而俊美男子突然又看向萧宇:“郎君可愿与在下结伴,共回建康?”
萧宇看了眼陶弘景和范云。
“若郎君愿意,可在府上长住几日。”范云道。
“萧郎君与贫道有缘,若郎君愿意……”
萧宇一拱手:“在下是偷跑出来的,回去晚了,怕随身侍婢又要挨罚了。在下既然知道彦龙先生宝宅,下次必定还会登门拜访。”
众人起先惊讶,然后都相视而笑,这位少年果真与众不同。
待送走了萧宇和俊美男子,众人正要回到桌案之前。
只是外面雷雨又来,亭阁饮酒就要变成室内的了。
此时却听一声惊叹:“这是谁做的诗!”
那正是张弘策,此时他正站在书案前赏析着众人之前所做的诗。
“那是诗吗?小儿玩笑而已!”陆倕笑道。
范云和陶弘景一起拿起萧宇之前所做之诗,两人互望了一眼,便又不约而同地一字一句地默念了起来。
范云是文学大家,诗词歌赋自不在话下。
陶弘景虽已出家,但他文学造诣亦是很高。
范云反复研读,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敲打着书案。
陶弘景闭眼冥思,今日与萧宇同上鸡笼山遇雨的画面又在眼前。
陶弘景突然睁开了眼,这是有怎么样的气魄能写出这样的作品呢?
这不是诗,这是一种新文体,这种崭新的文体是他们前所未见的,若此文体发扬出去,那定然在南朝文坛上掀起一场新的暴风。
陆倕开始嗤笑,但看着看着他也笑不出来了。
“佐公,念予众人听听。”范云严肃道。
陆倕深吸一口气,生怕自己此时气息不足。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且徐行。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陆倕读完最后一字,他闭眼沉思,不管这是诗还是什么新文体,那小郎君的气度绝非常人可比。
自己半生学问,也曾官拜中书侍郎,先帝近臣,宦海沉浮多年,却觉得自己远不如这初入茅庐的少年。
“一蓑烟雨任平生,如此境界,我陆倕不如也。话说回来……那个萧大郎到底是何许人也?”
众人皆茫然不知。
站在一旁的陶弘景若有所思,他屈指一算,嘴角微翘,会心一笑。
男女主角是沈苏婉顾堇年的名称为《沈苏婉顾堇年》,是作者最新写的一本穿越时空风格的小说,小说中内容说的是:沈苏婉的话像一把利刃,深深刺入顾堇年的心中。他看着她冷漠的背影渐行渐远,心中的疼痛如同被撕裂的伤口,难以愈合。回到家中,顾堇年独自一人坐在黑暗的房间里,任由月光洒落在他的身上。他闭上眼睛,试图平复内心的波动,但沈苏婉的身影却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顾堇年,我们能不能好好说话?”“顾堇年,你就不问问我害不害怕吗?”顾堇年回想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那些对沈苏婉的冷淡和质疑,都如同沉重的枷锁,束缚着他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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