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星的妈妈是县城医院的护士长,耳濡目染下,她多少有些医学常识。机器已经推到床头,护士熟练地将针扎进病人已经隆起弯曲的血管中,很快,暗红色血液开始在管道内转动。“你的妈妈是……尿毒症?”她轻声问道。星远总算松了口气,点头道:“是的,已经透析五年了。”南星震惊,她竟然不知道这件事!不过也难怪,五年前,她还在法国。“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你爸爸呢?”印象中,星远的爸爸不是个好相处的人物。
除夕倒计时第七天,路边团团堆砌的积雪提示着这座城市不久前刚经历过一场寒流。
众人日夜赶工,终于在规定时间内交了画稿,出版社那边审核很快,直接就通过,这就意味着,过年的奖金可以翻倍。
向冬乐呵呵地筹备着给妻子女儿的新年礼物,他打算给玉芳买个金镯子,再给女儿买套新绘本。关周的微信开始响个不停,还没到放假的时候,就已经准备约饭了。
徐莉娜勾线的手一抖,直接划出画布之外。
“关公子,你可以关静音吗?你约会的声音吵到我了!”
关周转着椅子凑到她跟前,“其实我可以带你一起。”
“不用,我有自己的安排。”徐莉娜挑衅一笑,“新认识了个弟弟,晚上约了日料。”
关周翻翻白眼,转过身去。
众人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假期兴奋不已,只有南星懒懒地趴在工位上一动不动。
宋温言伸手覆上她的额头,然后拧着眉将外套披到她身上,“去医院,你发烧了!”
南星没意识到自己发烧,因为她一直很冷,哪怕在暖气房内。
莉娜也停下手中工作,摸摸她额头,说:“我送她去吧。”
宋温言已经准备去取车,“还是我送吧。”他实在不放心,他记得在法国那次,南星被传染了流感,高烧到全身脱力连站着都费劲,可偏偏国外看病没有国内方便,只能吃完药后一遍遍地复测体温,直到第三天热度才完全退下,可把他吓得不轻。
南星裹紧外套,吸吸鼻子说:“还是莉娜姐送我去吧。”
向冬说:“老大不能走!别忘了今天约了个顾客,挑剔的很,我们可降不住。”
莉娜说:“对!所以还是我去吧,万一要输液,我们女人之间照顾起来也方便些。”
宋温言无奈:“那医生看过之后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目送莉娜带着南星出了门,宋温言才默默坐回办公室。他隐隐有种感觉,就是南星这段时间似乎在与他刻意保持距离,难道是因为庄园的那次,自己心迹表露的太明显吗?
不过也不对,事实上,她一直都与自己保持着距离,哪怕在巴黎的那五年,他们同住一个屋檐下,有着最近的距离,可他却也从未靠近过她内心半步。
他揉揉太阳穴,心道还是自己想多了,有些事情是急不得的。
南星倒没觉得自己弱不禁风到这种地步,如果不是他们坚持要去医院,她肯定就去药店买点药就打发了。
医生开了退热针和两大瓶盐水,所以一直到太阳落山,她们都还在输液大厅里看着静脉壶里滴答滴答着。
莉娜瞪眼盯着吊瓶,眼睛都快要发直。
南星指着大厅的时钟,说:“莉娜姐你晚上还有约会,就先走吧,我已经没事了。”
“那可不行,老大会掐死我。”莉娜犹豫。
南星向她保证:“刚刚护士已经给我复测过体温了呀,都不烧了。”事实也是如此,退热后,她精神确实好多了。
“这瓶水吊完估计要到九点,那我现在给老大打个电话,让他到时候过来接你。”莉娜掏出手机。
南星赶紧制止她:“不用了,他这时候应该跟顾客在应酬,还是不要打扰了。这个顾客很难得的,你明年的香奈儿套装可就全靠他了哟!放心吧,我输完液会自己打电话给师兄的。”
见她有力气开玩笑,莉娜放心多了,她买来清粥和小菜,并再三嘱咐她一定要全部吃掉,才踩着高跟鞋匆匆而去。
南星估计的没错,果然到九点十分护士才来拔掉输液针。护士热心叮嘱她回家前一定要先去急诊药房拿上口服药,如果觉得症状加重,就随时过来复诊。
南星道了谢,按照指示走到急诊大厅。
她自然不会给宋温言打电话,不单单是因为她目前感觉良好,而是因为她不愿意再给他添过多麻烦。
回国到现在,他已经照顾自己太多。
急诊缴费处前排着队,南星在队伍末尾,感叹也只有医院这种地方会在年关将至的时候毫无节日气氛了。
救护车在急诊大门停下,有医护推着平车往抢救室跑,身后跟着一个大男孩,似是家属。
南星无意扫了眼平车,是个年逾半百的妇人,面色晦暗,大口喘着粗气。又过了一会儿,那男孩气吁吁跑到南星身后站着,开始手忙脚乱翻找着什么。
南星回过头,恰好对上一双焦急的眼睛。
“乔乔——姐?”大男孩脱口而出。
这个称呼很特别,从过去到现在只有一个人这样喊过。
虽然他长高长大许多,可五官的样子还是没有太多变化。南星盯着那双与封城极其相似但少些凌厉之色的眉眼,瞬间记起他的身份。
“林星远?”她试探道。
“是我。”林星远重重点头。
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南星抓紧问:“你怎么了?需要帮忙吗?”
星远应该还是个学生,脸上青涩未褪,虽有成年男子的身高,却没有成熟男人的骨架。他急道:“我妈妈发病了,我跟着上救护车的时候忘了带手机和钱包……”
南星瞬间明白了。恰好此时排队轮到她,于是她抽过星远手中的缴费单和住院证,极速将手续办好。
“好了。”她转过身,“快走,去住院部!”
南星一路跟着平车送到病房。医生和护士的抢救速度很快,药物下去不久,星远的妈妈就平静了不少,她注意到这里的指示牌——
——肾病学科
南星的妈妈是县城医院的护士长,耳濡目染下,她多少有些医学常识。机器已经推到床头,护士熟练地将针扎进病人已经隆起弯曲的血管中,很快,暗红色血液开始在管道内转动。
“你的妈妈是……尿毒症?”她轻声问道。
星远总算松了口气,点头道:“是的,已经透析五年了。”
南星震惊,她竟然不知道这件事!
不过也难怪,五年前,她还在法国。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你爸爸呢?”印象中,星远的爸爸不是个好相处的人物。
星远笑笑:“我爸早就不知道去哪了,据说去了广东,但已经没有联系了……就从我妈生病的时候走的。”
南星有惊讶极了:“那是你一直在照顾你妈妈吗?你没有上学了吗?”
星远对于这件事的接受态度远远超过她的预料,他说话的时候既平常又大方。“还有我哥。其实主要是我哥在照顾,我还在上学,今年高三了。本来是请了保姆的,但是因为我妈前几天状态挺好,加上快要过年了,就提前让保姆回家了……”
南星当然知道他的哥哥是谁。
封城与他,是同母异父的兄弟。
封城的爸妈在他八岁的时候就离婚了,三年后,他母亲再嫁,然后就有了这个弟弟。这件事,她刚认识封城那会儿并不知晓,是后来无意中捡到林星远后才知道的。
病床上紧闭双眼、呼吸急促的女人,原来是封城的妈妈。印象中,这是个漂亮柔美的女子,绝不是现在这样皮肤黝黑消瘦、头发稀疏的样子。
难怪她第一眼没有认出来。
“呼……应该没事了,只要透析了就会缓解的。”星远从母亲的状态就能大致能判断病情,毕竟久病成医,“现在每周透析三次,平时都挺好的,也许是最近天冷,多喝了点热汤热水,才导致心衰发作。”
南星也放松下来。
星远在她身边坐下,问道:“乔乔姐,我好像之前听说你去法国留学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三四个月了吧。”南星答。
“那你跟我哥联系了吗?他应该很想见你!”
南星想笑,不过是苦笑。
是了,她离开的时候,星远还是个小孩子,并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还天真的以为她是出国留洋镀金。
“还……没有联系过他。”南星不想过多谈起封城,她们之间的往事,现在还是不要让星远知道比较好。她叮嘱道:“你不要告诉你哥在医院见过我,可以吗?”
星远纳闷:“这不好吧……乔乔姐你帮忙付了医药费,我还要让他把钱还给你呢……不过他去出差了,还有五天才能回来。”
“不用不用,医药费不着急!”南星连连摆手,“那个,你就不要提到我,我……到时候自己联系他。”
星远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笑道:“我知道了,你想自己约他,给他一个惊喜!对吧?”
“呵呵……”南星抽抽嘴角,“真聪明……”
星远乐呵呵地答应了。
时钟指向午夜十二点,星远抱歉道:“乔乔姐今晚真的太麻烦你了,现在已经好晚,你快回家吧。”
封母已经安睡,南星觉得自己也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于是起身道:“那我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们。”
星远想起身送他,被南星摁下。她嘱咐星远照顾好封母,然后独自走向电梯口。
医院深夜的走廊还是安静的,除了值班护士会跑来跑去换水外,听不到太多声音。
她满脑子都是封母那张枯槁的面容,以至于忘记了自己现在也还是个病人。她随手将那张还未缴费的处方单塞进大衣口袋,心想,如果说封母是在五年前生病,林父又恰好在五年前不负责任地逃去广东,那彼时的封城,也不过是个在校大学生,他独自一人是怎么做到兼顾学业和照顾病母幼弟的?
先不说这过程有多艰难,单说他照顾的这两个人,在成为他的包袱前,其实并没有参与过他的前半段人生,可是他现在却要一个人背负这两个人的后半生。
南星心脏蓦然发紧,,这些年,他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这样想着,一路回到家中。
上楼时,脚步沉重得像缚了千斤枷锁,以至于停在二楼就再也迈不动了。
二楼的男人还没回来,她轻触门把手,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轻声询问:
如果当时没有发生那件事,如果封教授没有离世,你是不是就可以过得轻松一些?
我们之间,也是不是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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