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的。”舒月摇头,丫髻绢花上的流苏跟着脑袋晃,“这是我娘给我的,她让我出来买花灯!”“你娘?”陆婶子反应了一下,心里不大确信,“……顾夫人?”舒月听到这个称呼不大高兴,皱着眉纠正她:“婶子,我娘和顾家和离了,现在都叫她郁夫人。”“……”陆婶子听着舒月一口一个“我娘”,而且还真是称呼郁篱,心里直呼:我今天是活见鬼了吧?!但见舒月无所顾忌,陆婶子这个卖家当然不必再多什么嘴,安心接了碎银,上秤称了称,笑道:“你这个差一点到一钱,就这样吧。”说着再次递麦芽糖给她,“这个算赠品,拿去吃着玩。”
郁篱松开手,笑问:“还打算由你去教妹妹吗?”
“……”舒月不吭声了,她知道自己没这种水平,哑了半晌,小声道,“娘为什么让我们学这些东西?这不都是男人才学的……”
郁篱严肃地摇头:“既是有用的学问,就没有男人才能学的道理。你们只管去学,学好了就多一份安身立命的本事,不说拿它做出什么事业,能让自己活得通透豁达也是好的。”她说着摸了摸舒月的脑袋,“我希望你们都能活得畅快一些,不要因为是女儿家就只能囿于内宅。”
……从某些角度来讲,她算是穿越到了一个好时候。这个世界虽不像21世纪那么追求平等自由,却也还算开放,女人读书、经商都是被允许的。
既然大环境允许,她就希望她们的人生都能精彩一些,不论是她自己还是三个姑娘。
天地广阔,为何不去闯?
请到了家教,前院里原本用作顾长吉书房的院子也就派上了用场。郁篱带着人将那间院子彻头彻尾地重新布置了一遍,正屋的东侧内室摆上书桌,成了课堂;西屋放上书架,变成小图书馆;堂屋放好饭桌,算是餐厅;四间厢房既有床榻也有书桌,这样三个孩子和郑傅母中午都可以小睡一下,晚上还可以让她们在这里写完作业再回后院。
书房布置出来,第二天,姐妹三个的课程就紧锣密鼓地开始了。
在教课方面,郑傅母算是个全才,琴棋书画、香篆插花都信手拈来,四书五经不敢说多么精通,但给三个孩子启蒙是足够的了。
唯一的短板是她不能教“体育”,但这部分本来也不急,她们三个先前亏欠的营养太多,个个骨瘦如柴,这阵子才刚慢慢开始长肉,现下也还没到让她们锻炼身体的时候。
郁篱想让她们先养个一年半载,然后先找个人教她们投壶,往后再考虑骑马射箭踢蹴鞠之类的剧烈运动。
眼下这一年半载里,就让她们先踢踢毽子放放风筝也就够了。
姐妹三个上课的时候,郁篱就在房间里继续捣鼓易颂宁要的包。
由于崔叔说的那“晕构月华锦”能不能找到还不确定,就算找到也不还不清楚实物效果如何,肩带、金属件这些东西郁篱不得不事先多准备几个版本,以便拿到布料后可以进行不同的搭配。
她画好了金属扣的图,标注了详细尺寸,然后找熟悉的工匠打了金、银、铜三种不同的材质的扣子。
其中纯金和纯银的又分为磨砂和亮面两种材质,铜制除了铜色本身的款,还做了镀金与镀银的亮面款。比起纯金纯银,铜tຊ镀金和铜镀银相对来讲没有那么璀璨夺目,但硬度会高不少,不易变形。
肩带方面,她找到了最受21世纪各大奢侈品品牌偏爱的头层小牛皮和小羊皮。
……本来还想整点鳄鱼皮来着,但操作难度实在有点高,只得作罢。
准备这些东西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一晃二十多天过去了。
在这二十多天里,舒月三人除了上课写作业,就是吃好喝好睡好,脸盘明显都饱满了一圈,气色也好了不少,至少不像先前那么苍白了。
又过几天,到了腊月中旬。
这年月的法定节假日比21世纪要多,尤其新年这会儿,放假按照历法是从腊月二十就开始的,一直放到元月十五元宵节,大家元月十六才开始上班,就连皇帝和文武百官都是元月十六才上朝。
腊月二十下午,三个姑娘从书房回到后宅的院子里,舒月就回屋放下书就去找郁篱。
郁篱正在卧房看工匠刚送来的几个金属件,余光扫见屏风旁探进一个小脑袋,定睛一瞧就笑了,朝她招手:“舒月,什么事,来?”
“娘。”舒月抿笑,朝她走过来,“傅母说给我们准备了新的字帖,让我们过年时练的,但今日出门时忘了拿,喊我随她去取一趟。”
“去吧。”郁篱点点头,“去喊白嬷嬷跟着你。”
白嬷嬷就是崔叔的妻子崔白氏。
舒月低着头,犹豫了一下,弱弱地跟郁篱打商量:“我自己去可以吗?也不远,就隔壁的巷子嘛。我想……”有那么一瞬,郁舒月心里泛起了一阵曾经常有的恐惧,但很快就消散了,她小声说,“我想顺道在巷口的看看陆婶子扎的花灯。”
让白嬷嬷跟你去,不妨碍你看花灯啊。
——郁篱心想。
但她看着舒月的样子,立刻把这句话按了回去。
她知道如果她这样说了,舒月必然会妥协。但舒月十二岁的年纪,正是不喜欢时刻被长辈跟着的时候。
郁篱记得自己像她这么大的时候正上小学六年级,她父母很开明,她想拿零花钱自己买点吃的玩的,父母就算在旁边其实也不会管,但她还是会很享受放学之后自己从学校走回家时沿途在小卖店小吃摊买东西的快乐。
再想想从自家走到郑傅母家不过七八百米的距离,附近又都是有钱人家,治安挺好,郁篱点了头:“行,那太贪玩了,晚饭前回来。”
舒月一下子眉开眼笑:“好!”说完就要往外跑。
“等一下。”郁篱叫住她,伸手摸过榻桌旁放的一只锦盒,这锦盒是她平日放零钱的,碎银、铜钱都随手放在这里。
她挑拣出两小块碎银递给舒月:“喏,有喜欢的花灯就买几盏回来玩。拿的时候小心点,那里面不是火烛就是油灯芯子,跑跑跳跳的小心烧着了。”
舒月望着她递过来的碎银块,眼睛眨巴了好几块,还是没敢接:“不了吧……”她腼腆道,“看看就行了。”
“拿着吧。”郁篱抓过她的手,将碎银直接塞在她手里,见她这样小心,又多嘱咐了一句,“至少买三盏啊,省的妹妹们看着眼馋!听到没有?”
“哦……”舒月犹犹豫豫地应了,捏着手里那两块小石头似的碎银块,她的感觉无比新奇。
这还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拿到钱呢!先前别说在郁篱这里,就是在自己家里的时候,爹娘都没有让她拿钱自己买过东西。有一次爹娘不在家,弟弟闹着要吃糖,拿了两个铜板给她让她去买。她以为是爹娘给弟弟的,就拿着出门,还没出院子就遇上下地回来的爹爹。
爹爹见她手里拿着钱,不分青红皂白就给了她一嘴巴,骂她是贼,还说她赔钱货。
这让她一直觉得她是不配碰钱的。但现在郁篱竟然给了她钱,而且不是铜钱,是碎银子!
这是很多钱呀!
舒月将两块碎银妥帖地装进腰间的小荷包里,心情七上八下地回到前院找郑傅母,跟郑傅母一起去取字帖。
取到字帖她就往回走,回到合云巷的巷口就看到陆婶子的摊位。
陆婶子的摊位后就是她自家的院子,所以她在这里支个摊方便得很。摊上的货架是由两个旧木架拼成的,直接靠着陆家的院墙。木架的每层架板都在边缘钉了若干个钉子,方便悬挂花灯。
这会儿天色已黑,各色花灯挨挨挤挤地亮在那里,五彩斑斓,煞是好看。
舒月才走过去就注意到一盏兔子灯,这兔子灯并非在普通的灯笼上画了兔子,而是直接扎成了小白兔子,看起来栩栩如生。
明年正好是兔年。
“陆婶子。”舒月走上前,指着那盏兔子灯问,“那个多少钱呀?”
坐在小马扎上的陆婶子是个和气的人,她先前对郁篱磋磨三个童养媳的事情,现下见郁篱独自过来,一点没觉得她能买东西,但还是笑眯眯地道:“那个五十文钱。”说着从木架上拿出一个小盒,打开盒子拿出两块麦芽糖塞给舒月,“来,吃着玩吧。”
舒月背着手,摇摇头:“谢谢婶子,我不吃了。”说完又指着一盏巴掌大的金鱼灯问,“那个呢?”
陆婶子瞧了一眼:“那个二十文。”
舒月再问旁边的:“那个月亮和云朵的呢?”
陆婶子笑道:“那个叫云中月,十文钱。”
舒月点点头,心下悄悄计算了一下要多少钱,发觉自己手里的钱够,就笑起来:“那我要那个兔子的,再要两盏金鱼的、一盏云朵的!”她边说边低头打开荷包,先将里面那块小些的碎银递了过去,“婶子称称看够不够?”
“……”陆婶子长年在这巷口做小生意补贴家用,银子的成色、分量她只消看一眼就能知道个大概。
舒月要的四个灯加起来刚好一百文钱,也就是一钱银子,这一小块看上去就算不够也差不太多,最多有个几文钱的误差,作为街坊她只当给点优惠也没什么。
但陆婶子愣没敢接这钱,她打量着舒月,关切地问她:“孩子,你这钱是哪来的?这灯拿回去可不好藏,你小心挨揍。”
“不会的。”舒月摇头,丫髻绢花上的流苏跟着脑袋晃,“这是我娘给我的,她让我出来买花灯!”
“你娘?”陆婶子反应了一下,心里不大确信,“……顾夫人?”
舒月听到这个称呼不大高兴,皱着眉纠正她:“婶子,我娘和顾家和离了,现在都叫她郁夫人。”
“……”陆婶子听着舒月一口一个“我娘”,而且还真是称呼郁篱,心里直呼:我今天是活见鬼了吧?!
但见舒月无所顾忌,陆婶子这个卖家当然不必再多什么嘴,安心接了碎银,上秤称了称,笑道:“你这个差一点到一钱,就这样吧。”说着再次递麦芽糖给她,“这个算赠品,拿去吃着玩。”
舒月犹豫了一下,这回伸手接了,甜甜地道了声:“谢谢婶子!”
因有四个灯要接,她直接把这块糖塞进了嘴巴里,然后一手拎着两个灯回家去。
合云巷整体是一条南北向的巷子,但当中也有些东西向的小路,多是一些人家的侧门。舒月从陆婶子那里走到第二个路口,身侧小巷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拽她,她不及叫上一声已被拉了进去。
好在那只手马上也松了,舒月牢记着郁篱的话,下意识地先看花灯,见都没点着才惊疑不定地抬头看人。
借着花灯的光晕,她看到面前站着的是她曾经的“夫君”,顾行安。
她警惕地向后退了半步:“你干什么!”
顾行安比她高整整一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有意摆出几分傲气,又难免有些不自在。
他清了清嗓子,同时往侧旁迈了一步,手撑着墙壁,堵住了舒月的去路:“你最近跟着我娘,过得挺滋润是吧?”
舒月想走,但被他挡着走也走不了,只得回道:“那现在是我娘了。”
“哈,我劝你别想得太美。”顾行安摇头晃脑,“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咱们商量点事呗?”
舒月被“夫妻一场”这四个字搞得作呕,别开视线,看都懒得看他:“什么事?”
顾行安笑道:“你从我娘那儿帮我搞点钱花。要求不高,有个百八十两银子也就行了。”
舒月的目光霍地转向顾行安,被他这副臭不要脸的样子惊得目瞪口呆:“你说什么?你疯啦!”
顾行安吊儿郎当地笑着,眯起眼睛:“这么震惊干什么?那是我娘,就我这么一个儿子。她现在再赌气,以后家产不还是我的?”
说着他上上下下地打量起舒月,目露轻蔑:“你该不会觉得她会把家产留给你们三个买来的赔钱货吧?”
“我懒得理你!”舒月想强硬地从他身边挤过去回家,无奈体格差异太大,顾行安信手一推就将她推了回去。
见她不配合,顾行安横眉立目起来:“tຊ我劝你识点相!我若手里有点闲钱,看在从前的情分上,来日或许还能拉你一把。你若翻脸不认人,年后等那望月楼修葺好了,你可自己看着办吧!”
这话倒让舒月愣住了,她困惑地抬头望向顾行安:“望月楼?你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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