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罪行,供认不讳。她眼神微微放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耳膜嗡嗡作响,似乎所有声音离她而去。生命即将终结,卫央靠在坚硬的椅背上,她活动了下脖子,凝神向头顶的灯看去。一行泪猝不及防从她的眼角落了下来。她盯着审讯室的灯,仿佛那是一轮太阳。
时间一晃而过。
从八月份进组,到属于冬天的第一场雪簌簌而下,几乎在顷刻间将城市染为雪白。
谭瑄正是在等待这场大雪。
在这场雪中,真相大白,卫央伏法。
横亘十余年的悬案,终于得见天日。
开拍之前,谭瑄难得安静。
不远处,尚平凡面朝角落正在自闭,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口中念念有词。
许聆风半阖着眼,她没拿剧本,也没有其他表情,但肉眼可见的,她整个人完全放松下来。
接下来要拍整部电影最重要的对手戏之一。
在此之前,警方从重重线索中找到卫央存在的痕迹,证据链已经形成,必须立刻逮捕归案。
作为家属的姚显应当回避,可决定抓人时,姚显主动请缨,他迫切地想知道真相,与自己的枕边人到底是谁。
这场戏至关重要,是整部电影的大高潮,场景道具灯光甚至演员服装,都是谭瑄亲自定下。
更苛刻的是,谭瑄要求一条过。
“我要你们拿出最好的状态,”谭瑄表情严肃,“我相信你们,只要你们准备好,我马上开始。”
谭瑄将决定权交给演员。
洛翡跟谭瑄坐在一起等待,搭起来的屋子没有暖气,空调只是摆设,洛翡揣着暖手袋,忍不住小声说:“听听姐好强的压迫感。”
剧组拍摄没有暖气,但剧情中是有暖气的。
许聆风穿了一件纯红色的羊毛衫,搭配一条黑色牛仔裤,仔细看过去,她的脚腕已被冻得通红。
可许聆风跟没事人一样,她桌子前摆着一杯冰水,一会儿说台词的时候喝一口,免得说话吞云吐雾。
她越是松弛,身上属于卫央的感觉就越来越明显。
似乎隐藏了十年的恶意即将喷薄而出。
角落中的尚平凡把剧本交到助理手上,跟谭瑄比了一个OK的手势:“谭导,我可以了!”
许聆风睁开眼,无悲无喜地一点头,表示自己也准备好了。
谭瑄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各就位!”
“开始!”
城市大雪纷飞,卫央没有去上班,她坐在客厅中,双手抱着一杯水,似乎在等待什么。
“咔哒。”
钥匙开门的声音响起。
姚显的衣帽上落了一层将化不化的雪,他看着卫央的身影,脚步沉重。
一时间,二人无言。
卫央喝了一口水,她坐在沙发上,漂亮的面庞上没有惊慌,而是一种欣赏。
她在欣赏姚显露出来的表情。
卫央莞尔一笑:“你知道吗?我以前最喜欢冬天,因为下雪会留下很多痕迹,那是我为数不多能够休息的日子。”
姚显呼出一口白雾,帽檐的阴影遮住他泛红的眼睛。
他觉得,他无比熟悉的那张脸,如此地面目可憎。
姚显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冷硬:“卫央,在你心里,人命算什么?”
“人命算什么?”卫央重复了一遍,她莫名笑了一声,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太幼稚,“你见过的尸体比我多,你觉得,人命算什么?”
“那我换个问题,”姚显扯扯嘴角,他觉得他应该愤怒,可他现在已经没有了愤怒的力气,“这十年,你后悔过吗?”
卫央放下茶杯,她站起来,轻巧地走向姚显。
她微微歪头,语气亲昵地如同爱人之间的耳语:“在你走进来的一刹那,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卫央了。”
卫央这个名字属于十年前死在桥洞的女孩。
跟简梦一模一样的那张脸早已被时间埋葬。
卫央后退一步,伸出双手,那是一个束手就擒的姿势。
她看着姚显的眼睛,一字一顿:“我从没有后悔的资格。”
敞开的大门后,警察一个一个出现。
卫央纤细的手腕上,锁了一对银白色手铐。
下楼后,风雪渐息。
卫央抬头望向天空,一轮太阳挣扎着泄出丝丝光芒。
“那一天,”卫央怔怔开口,“好像也是个好天气。”
没有人知道卫央口中的“那一天”到底是哪一天。
镜头渐渐升高。
卫央身上的红毛衣犹如一团火焰,又如同一团鲜血。
直到消失在雪白的大地之上。
“咔!”
谭导一声“咔”刚喊完,小周百米冲刺一般,将军大衣披在许聆风身上。
小周把暖手宝和保温杯都塞到许聆风手里:“听听姐,先喝口温水。”
保温杯自带吸管,许聆风喝了一口,感觉僵硬的身体似乎活过来一点。
等到坐下,许聆风哆哆嗦嗦靠在电暖气旁边:“冻死我了!”
拍摄时不觉得冷,剧组的大灯发出的热量足够许聆风拍完整场。
可一旦出戏,支撑许聆风的那股劲缓缓消失,便能感受到冷气从四面八方往身体里钻。
谭瑄忙得抬不起头来:“许老师再坚持坚持,马上杀青了!”
许聆风还剩一场戏杀青,她缓过一口气,挪着凳子一起看回放。
尚平凡一点不冷,他里面穿得多,外面还套着一件大衣,随便活动两下,脸色红润得透过粉底液都看得见。
谭瑄将这场戏定位为极致的冷色调,偏蓝偏白,唯一的暖色调是卫央穿着的那件红毛衣。
红色一般代表火焰、热情、刺激、鲜血。
谭瑄要用最极致的冷与暖,来反衬卫央的内心。
说一条过,演员就真的给一条过。
谭瑄高兴极了,问许聆风:“许老师,你感觉怎么样,现在能拍下一条吗?”
“能啊,”许聆风不假思索,“我现在这种半冷不热的状态最好了。”
下一场是审讯戏,姚显要回避,所以尚平凡在一边等着。
这场戏,谭瑄只给了一个光。
审讯室的上方吊下一盏灯,雪白冷冽,似乎令所有罪恶无处遁形。
卫央依旧穿着红毛衣,双手拷起放在桌上。
“姓名。”
“暂时叫卫央吧。”
卫央说:“我以前姓简,是个黑户,卫央这个名字我听了十年,已经习惯了。”
接下来,卫央交代了十年前她是如何杀掉父母妹妹,以及真正的卫央并取代她的身份。
一切罪行,供认不讳。
她眼神微微放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耳膜嗡嗡作响,似乎所有声音离她而去。
生命即将终结,卫央靠在坚硬的椅背上,她活动了下脖子,凝神向头顶的灯看去。
一行泪猝不及防从她的眼角落了下来。
她盯着审讯室的灯,仿佛那是一轮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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